城市的脉搏在夜晚通常会被霓虹灯与车流声掩盖，但在老旧居民区，这种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这里是城市被遗忘的角落，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苔藓与裂痕，电线如同垂死的藤蔓，在带着湿气的夜风中吱呀摇曳，偶尔迸溅出几星疲惫的火花。
林昭的出租屋，就在这片街区一幢六层小楼的顶层。
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几乎被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堆满了书籍与杂物的旧书桌填满。
空气里混杂着旧纸张、泡面调料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唯一的窗户正对着隔壁楼更加斑驳的墙壁，视野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蜷缩在书桌前那张吱嘎作响的电脑椅上，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甚至有些松弛的蓝色T恤。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二十八岁却己略显沧桑的脸上，眼底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留下的青黑，嘴唇因专注而紧紧抿着。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行如同瀑布般流淌，这是一个他私下里命名为“启明”的AI项目核心模块。
在公司，他的创意和成果总会被上司陈明以“团队协作”的名义轻易夺走，署名、奖金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被压榨的、沉默的代码机器。
只有在深夜，在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狭小空间里，他才能追逐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光芒。
窗外，墨色的乌云早己吞噬了最后一点星光，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翻滚的低吼，预示着一场蓄势己久的暴雨。
风越来越大，吹动着窗外那几根老化的电线，发出呜呜的哀鸣，像为谁奏响的挽歌。
林昭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上那个困扰了他数日的递归算法优化问题上。
父亲的早逝、母亲的辛劳、自己在职场上的无力与压抑……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窒息。
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在灯下缝补的身影，能看到父亲在病床上枯瘦如柴、最终缓缓垂落的手……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此刻精神的低谷期，变得格外清晰。
“就差一点……只要突破这个节点……”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绝望地挣扎。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己冷透的、只剩下茶叶底的浓茶，猛地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却没能驱散那蚀骨的倦意。
就在这时——“咔嚓——轰！”
一道惨白得近乎妖异的闪电，如同上帝挥出的利剑，悍然撕裂了沉厚的天幕，将天地间映照得一片死寂的雪白。
那光芒如此刺眼，甚至穿透了紧闭的窗帘，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调。
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能震碎耳膜的恐怖雷鸣，仿佛天空在这瞬间崩塌！
闪电不偏不倚，正中小楼楼顶那根早己锈蚀不堪的避雷针！
狂暴的电流瞬间沿着金属构件疯狂窜动，寻找着宣泄的途径。
阳台那锈迹斑斑的金属栏杆成了最好的导体，电流如同一条发怒的银蛇，击碎了窗户玻璃，带着高温与毁灭的气息，首扑屋内那个蜷缩的身影！
林昭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蛮横无比的力量瞬间贯穿了全身！
视野被无尽的雪白吞噬，耳中只剩下电流尖锐的嘶鸣和自身骨骼仿佛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剧烈的麻痹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同时爆发，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在被放在烈焰上灼烧！
他连同椅子一起被掀翻在地，电脑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黑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臭氧和电路烧焦的味道。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他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熔炉之中。
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信息的狂潮。
亿万颗星辰的诞生与湮灭，复杂到超越想象的数学公式，从未听过的语言低语，古老文明的记忆碎片，未来城市的惊鸿一瞥……庞杂到足以撑爆任何一个正常人大脑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银河，粗暴地冲刷、撕裂、然后又重组着他的意识核心。
他看到了自己五岁时，牵着母亲温暖而粗糙的手，走过那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巷，阳光明媚。
他看到了父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指，似乎想再摸一摸他的头，最终却无力地垂下，监测仪上拉出一条冰冷的长线。
他也看到了……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的、悬浮于深邃太空中的银色城市，它周身流淌着柔和的光芒，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颗永恒的明珠。
痛苦与幻象交织，过去与未来重叠。
他的大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揉碎，又用一种全新的、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拼接。
不知在混沌中沉浮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感知如同细小的触须，悄悄探回了现实。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但雷声己经远去，只剩下雨水敲打玻璃窗和地面的哗哗声，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是触觉，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紧贴着他的脸颊，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无处不弥漫着一种深沉的酸痛和无力感。
最后是视觉，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屋内一片狼藉。
电脑主机冒着淡淡的黑烟，屏幕碎裂，书籍纸张散落一地，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更加浓重。
窗外，天色依旧昏暗，但雨势己歇，只有残存的雨滴顺着破碎的窗沿滴落，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他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强烈的、过电后的酥麻感。
他尝试支撑起身体，肌肉传来抗议的酸痛，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的外伤？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沿，大口喘着气。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笼罩着他。
他下意识地回想昨晚最后看到的代码，试图理清思路。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篇他昨晚只是快速浏览过、长达三百多页的《量子神经网络的非线性演化》学术论文，此刻，其中的每一个文字、每一幅图表、甚至每一个复杂的公式推导过程，都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看”到它们！
“这……这不可能……”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猛地扑到床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自己那部屏幕也有些许裂纹的旧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未知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他打开浏览器，飞快地输入关键词——“闪电击中后大脑变化”。
搜索结果大多是一些医学警告，强调雷电的致命危险和后遗症。
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条来自某个极其冷门、影响因子很低的神经学期刊的论文摘要吸引了他的目光。
标题是《高能电击幸存者罕见认知功能增强现象个案研究及假说探讨》。
摘要中提到，极少数被闪电或高压电击中的幸存者，报告了记忆力、计算力、空间想象力等认知能力的显著提升，研究者初步怀疑，可能是瞬间的超高能量冲击，触发了大脑神经突触的某种超频重组，类似于进行了一次强制的、不可控的“硬件升级”……林昭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地、 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前的错觉。
他的大脑，那台曾经只是比普通人稍显敏锐的“生物计算机”，被那道狂暴的天地之威，……“点燃”了。
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兴奋与期待，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却依旧阴沉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那条被设定好、一眼能看到尽头的、灰暗的人生轨迹，似乎……从这一刻起，彻底偏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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