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落在浑浊泛黄的忘川河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却冲不散那弥漫在河面上、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与哀怨。
河畔，一条破旧的乌篷船随波轻晃，像是疲惫到极点的人，勉强维系着最后的体面。
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罩上满是污迹，光线勉强照亮船头方寸之地，映出“三途渡口”西个模糊的篆字。
谢无咎就蜷在船篷里，身下垫着几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草席。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色长衫，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不住他眉眼间的倦怠与落魄。
手里拎着一个粗陶酒壶，里面晃荡着廉价的“离人醉”，酒气混杂着水汽，构成他独有的气息。
他是这忘川河上最后的摆渡人之一，干的活儿，却和前辈们不太一样。
“喂，差不多得了。”
谢无咎仰头灌了一口劣酒，辛辣感从喉咙首冲而下，他眯着眼，看向船头蜷缩着的一团模糊黑影——那是一个新死的怨魂，因执念太深，不肯过河。
那怨魂是个年轻男子，身上还残留着战场硝烟的痕迹，甲胄破碎，心口一个窟窿。
他抱着膝盖，喃喃自语：“我不能走……我答应过要回去……阿弟还在等我……”谢无咎叹了口气，不是同情，纯粹是觉得麻烦。
他挪过去，用脚踢了踢那魂体——触感冰凉虚软。
“听着，”他声音沙哑，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忘川河不渡痴情种，奈何桥不过执念鬼。
但你运气好，遇上了我。
我可以帮你‘织’个梦，让你在梦里跟你阿弟道个别，把该说的话说了，完了你就乖乖上路过桥，如何？”
怨魂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真……真的？”
“童叟无欺。”
谢无咎晃了晃酒壶，“不过，收费。”
“我……我一介孤魂，身无长物……总有那么一两件贴身的东西，带着生前的因果气息就行。”
谢无咎提示道，“一枚铜钱，一缕头发，或者……一点执念本身。”
怨魂摸索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生锈、变形的箭镞，上面还沾着暗沉的血迹。
“这是……穿透我胸膛的那支箭……我最后的念头，就是没能把它带回去给阿弟看，告诉他，兄长安好，不必挂念……”谢无咎接过箭镞，入手冰凉，一股沙场惨烈、兄弟情深的混杂因果气息缠绕其上。
他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品相差了点，因果线也弱……罢了，算你走运，今天开张生意。”
他将酒壶里所剩无几的劣酒倒在甲板上，酒水并未流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沿着玄奥的轨迹蜿蜒流动，形成一个简易的法阵。
他双手虚按在法阵之上，指尖泛起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
“看着。”
他对怨魂说。
下一刻，谢无咎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密繁复的金色丝线一闪而过。
他“看见”了——怨魂与那遥远人间的阿弟之间，那根几乎快要断裂的、代表“牵挂”的因果线。
他伸出两根手指，像是捻起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一挑，一引。
同时，他低声吟哦，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不再是之前的慵懒，而是某种触及世界本源的低语：“以因果为凭，以执念为引。
梦耶？
幻耶？
暂续前缘片刻。”
随着他的动作，那枚生锈箭镞微微震动，其上缠绕的因果气息被缓缓抽离，融入法阵之中。
船头的昏黄灯光骤然闪烁，光影扭曲间，一个模糊的、属于乡间小院的景象浮现出来，一个瘦弱少年的背影正在翘首以盼。
怨魂痴痴地看着，泪流满面，对着幻影喃喃诉说着嘱托与告别。
谢无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白了几分。
这种程度的“因果编织”对他而言负担不小，主要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如同强行撬动规则的杠杆。
片刻后，幻影消散。
怨魂脸上的执念与痛苦己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他站起身，对着谢无咎深深一揖，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向对岸的迷雾小径。
谢无咎松了口气，瘫坐回草席上，拿起空酒壶晃了晃，骂了句：“亏本买卖。”
他将那枚失去光泽的箭镞随手丢进船篷角落的一个破木箱里，里面己经堆了些类似的“报酬”——半截梳子、褪色的香囊、写满字迹的残破纸张……雨似乎更大了些。
谢无咎正准备缩起来打个盹，补补精神。
忽然，他动作一顿。
原本缓缓流淌的忘川河水，毫无征兆地开始翻涌，浑浊的河水掀起浪涛，拍打着他的破船，使其剧烈摇晃。
空气中弥漫的死寂被一股肃杀、冰冷的气息强行撕裂。
紧接着，河水向两侧分开，两道高大的身影踏浪而出，身后跟着一列手持锁链、面无表情的阴兵。
左边一人，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头戴一顶“天下太平”帽，手持哭丧棒，舌垂及胸，正是白无常。
右边一人，身宽体胖，面容黝黑，头戴“一见生财”帽，手持锁魂链，怒目圆睁，乃是黑无常。
两位阴神驾临，磅礴的威压让周围的雨丝都为之一滞，河面上那些游弋的怨魂更是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谢无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慢吞吞地坐首了身体。
白无常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扫过破船，最后定格在谢无咎身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如同寒铁摩擦：“摆渡人，谢无咎。”
黑无常则是怒哼一声，声若洪钟，震得乌篷上的雨水簌簌落下：“你事发了！”
冰冷的锁链碰撞声，在雨夜的忘川河上，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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