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第一次见到玉莲，是在小区门口那家快要倒闭的花店。
那天他加班到十点，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家走，路过花店时，瞥见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浅蓝色围裙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盆栀子花换土。
花店玻璃门上贴着“转让”的红纸条，边角都卷了起来，像只耷拉着的耳朵。
王林本想径首走过，却被姑娘手里那盆栀子花勾住了脚步。
花盆是掉了漆的白瓷盆，泥土却新鲜湿润，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苞被她用湿布擦得干干净净，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清。
“还营业吗？”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姑娘抬起头，眼里还沾着点泥土星子，像落了两颗星星。
“营业的，”她站起身，围裙上蹭了块深色的泥渍，却笑得干净，“先生想买花吗？”
王林这才看清她的脸，不算惊艳，却很耐看，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像盛着温吞的月光。
“随便看看。”
他说着，目光扫过货架，大多是蔫头耷脑的玫瑰和康乃馨，只有她脚边那盆栀子，透着股不服输的鲜活。
“栀子快开了，”姑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着花苞说，“这个季节养正好，开花时香得能飘半条街。”
王林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每到夏天就爬满栀子藤，外婆总摘几朵别在他衬衫口袋里，说“咱阿林要像这花似的，干干净净做人”。
“就它吧。”
他指了指那盆栀子。
姑娘眼睛亮了亮，手脚麻利地找了个塑料袋套好，又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喷壶塞进袋里：“三天浇一次水，别晒太多太阳，要是黄叶了就跟我说。”
她报了串手机号，末了补充道，“我叫玉莲，就住在隔壁楼。”
王林接过花盆，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触到了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水，凉丝丝的。
“王林。”
他报上名字，转身时才发现，塑料袋上还贴着张手写的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栀子养护小贴士”，末尾画了个笑脸。
那盆栀子成了王林出租屋里唯一的亮色。
他按照玉莲说的，三天浇一次水，放在阳台散光处。
没过几天，花苞真的炸开了，雪白雪白的，香气像掺了蜜的风，把屋子里的泡面味都冲散了。
他对着花苞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给那个号码发了条信息：“花开了，很香。”
很快收到回复：“那就好～ 等花谢了可以剪枝，明年还能开。”
后面跟着个栀子花的表情包。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王林知道了玉莲是学园艺的，毕业后没去公司，攒了点钱开了这家小花店，没想到遇上疫情，生意一落千丈。
“其实也不亏，”她坐在花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剥着橘子，分给王林一半，“至少学会了怎么把快死的花救活。”
王林看着她指尖沾着的橘络，突然说：“我公司楼下缺个摆花的，要不你去试试？”
玉莲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嗯，物业说想弄点绿植，我帮你问问。”
王林其实没跟物业说过，只是看着她每天守着空荡荡的花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花了三天时间，软磨硬泡说服了物业经理，又自掏腰包租了个小角落，给玉莲弄了个临时花摊。
玉莲来摆花那天，穿了条浅白色的裙子，抱着几盆绿萝往架子上摆，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王林，你真是我的福星！”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香——她大概是喷了栀子味的香水。
王林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别过脸去看远处的车流：“顺手的事。”
从那以后，王林每天下楼都绕到玉莲的花摊前，有时买一杯她泡的菊花茶，有时就站在旁边看她给花喷水。
她总说个不停，说哪盆多肉又爆崽了，说隔壁咖啡店的老板娘订了束向日葵，说昨天梦到自己的花摊变成了大花园。
王林话不多，却听得认真。
他发现玉莲说起花时，眼睛里有光，那光是他在写字楼里从来没见过的。
那天暴雨，王林加班到半夜，想起玉莲的花摊还在楼下，撑着伞就跑了过去。
远远看见玉莲正蹲在雨里，用塑料布给花遮雨，裙子湿了大半，头发贴在脸上，像只落汤鸡。
“你怎么还在这？”
他跑过去，把伞往她头上递。
“这些月季怕涝，”玉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出两个梨涡，“刚搬进来一半，就等你来了。”
王林愣了愣：“等我？”
“嗯，知道你今天加班，想着你可能会路过。”
她指了指旁边的保温桶，“给你留了碗姜汤，刚在便利店热过的。”
雨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王林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没多想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先穿上，别感冒了。”
玉莲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突然红了脸，小声说：“谢谢。”
那天他们一起把花搬进物业的储藏室，王林扛大盆，玉莲拎小盆，默契得像搭档了多年。
搬完最后一盆时，两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王林，”玉莲喘着气，看着窗外的雨，“等我攒够钱，想再开家花店，就叫‘晚香居’，专门卖晚上开的花。”
“为什么卖晚上开的？”
“因为晚上的花最香啊，”她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有些人，平时看着冷冷的，其实心里热得很。”
王林的心跳漏了一拍，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玉莲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雨停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王林送玉莲回家，走到楼下时，玉莲突然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打开一看，是枚栀子花形状的胸针，银质的，花瓣上还沾着点细小的水钻，像沾了露水。
“我自己做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谢你帮我弄花摊。”
王林把胸针别在衬衫上，大小正好。
“很好看。”
他认真地说。
玉莲笑了，转身跑进楼道前，回头对他说：“王林，明天早上来买花吧，我进了新的向日葵。”
“好。”
王林站在楼下，摸了摸胸前的栀子花胸针，晚风吹过，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栀子香。
他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干净的花，要配干净的人。
他低头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楼走。
明天早上的向日葵，一定要买最大最艳的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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